阿莱的井

请在麦地之中清理好我的骨头,把它装进琴箱里带回故乡。

【杰裘】Fire Boy

【杰裘】Fire Boy

 

*CP:杰裘,园医

*写手:阿莱的井

*办公室摸鱼,胡编乱造,瞎姜饼写,发糖

@One53z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艾玛·伍兹准备在卧室等死了。

今天是圣诞节,她提前准备了一棵塑料小圣诞树,挂了三十五颗彩球和三条灯带,摆在客厅的壁炉前。她喜欢节日带来的仪式感,于是给自己烤了个蛋糕,她跑去很远的超市才买到心仪的材料,她要把去核的荔枝肉塞进蛋糕的夹层中做填料,还要在外面贴一整圈糖渍梨子切片,这个蛋糕她怎么也吃不了,于是打电话给艾米丽让她过来取一半。她从厨房走向放电话的书房,开了一盏灯、两盏灯、三盏灯,烤箱与电热壁炉嗡嗡作响,她怕保险丝会被烧断,但是没有。艾米丽与她的电话以亲吻结束,艾玛回到烤箱前,锅子里的梵尼兰水馨香醉人,她心情很好,完全没发现圣诞树已被走火的劣质灯带引燃。

我可能见不到艾米丽了。她把脸埋在枕头里,在浓烟滚滚之中拼命闻嗅医生留下的香波气味,哭得满脸泪痕,大火导致的缺氧让她有一种眼泪会将火灾熄灭的错觉。

她拨了警察局的电话,警察答应她消防员马上就到。尖细的警笛声很快鸣响,红彤彤的火苗也烧到了她的床脚。艾玛觉得小腿又痒又麻,像蚁虫搔爬,她听见玻璃窗由外被击碎,接着是沉重的踩踏声。

天哪,他们来救我了。

艾玛·伍兹从床上跳起来,浓烟呛得她头晕眼花,她没听见任何水声或者泡沫喷桶的噪音,只有脚步声,嘎吱嘎吱走过每一间房屋。

她用捂住口鼻的毛巾卷住发烫的门把手,小心翼翼的将门开了一道小缝。

她的绿眼睛瞧见了那个在烈火中蹦蹦跳跳的怪物。

 

 

 

“我想吃黄油烤鸡,里奥。”斯凯尔克劳·裘克瘫痪在餐桌旁,“一整只。”

里奥·贝克翻了个与生俱来的白眼。

“没有鸡。”厂长毫不客气的指出。

这时巴尔克提着一只蒸汽鸡从楼上下来,裘克两眼放光的盯着老头。

“这不是吗。”

“那他妈的是上弦的。”

“要啃这玩意可得有副好牙齿。”巴尔克嗬嗬笑道,“你那些软趴趴的玩意可不行。”

“我……软趴趴?”裘克大笑,差点仰过去。

巴尔克在餐桌一端坐下,开始啃那只鸡,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。

杰克灰头土脸的从花园回来,西裤上到处是泥。“要想除掉这种小飞虫,最好的主意是用点泡烟丝的水。”他把掉了页的《观赏花栽培指南》揣进上衣口袋,他这身西装看起来已经穿了三百多年,领子烂到一走路就掉纤维,最近老绅士换了身打扮,但里奥说在女士们跟前最好不要总是穿着睡衣,就算是法兰西款式的也不行。里奥也指点班恩的小马甲有失风化,裘克私下对杰克说可能里奥嫉妒鹿头胸比他大,杰克挑了挑眉。

绅士坐在裘克身边,摘下粘着假发的高脚礼帽挂在餐椅上,等待他的那份食物。在庄园里用不着为饥饿担忧,餐点会自动出现在餐桌上,有蓝莓浆果派、糖渍樱桃蜜柑、时蔬杂炖——牛油果汉堡——酸奶酱通心粉——没有肉类。

裘克发疯了,发过好几次。每周三下午三点一刻的茶点时间都摔盘子,说脏话,痛骂该死的庄园主不给交社保。

“难道我们不是一群可怜兮兮的残疾人吗!”裘克踢翻面前的粉色杯子小蛋糕,抢过哈斯塔从来不吃的那一份塞进嘴里,火热的缝线将甜点割成橘子似的好几瓣,哈斯塔用百分之八十的眼睛对裘克怒目而视。

“在上个该死的21世纪,我听说雇佣残疾人可以逃税。”裘克一本正经的对着桌子上不存在的劳动保障法指指点点。

他们之中最有商务经验的里奥·贝克闻言道:“那你有劳务合同吗。”

“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21世纪!”

“你讨厌它只是因为这是个马戏消亡的时代。”美智子揭他短。

“太伤人了,夫人。”杰克把面具推上去一点,他的下半截脸撕开一道裂口,暗红色的长舌头拖了出来,他用那根可怕的舌头将手心里的甜点舔歪了奶油。

里奥慢条理斯的揭开脸上的绷带,连同灰败的腐肉,在他旁边,约瑟夫用AB胶修补着脱落的右侧面颊。

这时候谢必安擎着一封烫金的信件走进餐厅,将它轻飘飘的搁在杰克与小丑身前。杰克捻过那张信笺,隔着面具看了一看,小丑歪着头侧耳倾听,仿佛能读出杰克脑海中的句子。

“是我最爱的任务吗,”稻草人咯咯笑道,“能让我嗅着点血腥味的那种?”

“恐怕不是,但你会喜欢的。”

开膛手嘶哑的说道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——那双鲜红的眼珠猛地盯上了她。

——它的脖颈扭成了人类所不能做到角度。

——它的人类的腰背拱起,低头闻嗅烈火像猎犬追踪猎物,它嘎嘎低笑,张开嘴一口吞掉那束甘甜的火焰。

——它所到之处,火焰脱离根基向它翻卷涌去,像海绵浸润泡沫、毫毛笔饱蘸墨汁、黑幕布吸纳光线。

——它的躯体是永不燃尽的巢穴,令烈焰争先恐后的回归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艾玛·伍兹尖叫着醒来,把艾米丽吓了一跳。护士温柔的抚摸女孩汗湿的额头,为她重新别好发卡。

“艾米丽,”艾玛皱了皱鼻子,好像要哭起来了,艾米丽从口袋里抽出手帕递给她,“我又看见它了,就在火焰里……”

艾米丽·黛儿不知该如何去解释这件事,她们已经讨论了太久,“周一又到了与心理医生见面的时候了,艾玛,你可以把事情讲给她听,或许她有比我更好的建议。”艾米丽试图转移话题,她望着病房紧闭的玻璃门,“玛莎来看你了,从午时等到了现在,你要见她吗?”

艾玛没说话。

艾米丽轻轻将门开了一道缝隙,玛莎从走廊上一步跨进来,她那与园丁酷似的脸庞上写满愧疚与担忧。

“艾玛,天呐。”她握住女儿的手,眼眶红通通的,像是刚刚哭了一场,“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!房子毁了,那不要紧,你可以去我们那里住,你弟弟出生之前,我们还有空闲的房间……”

艾玛的眼神从玛莎讲个不停的嘴唇滑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,又下意识的向半掩着的门扉瞟去。

弗雷迪·莱利的金边眼镜在玻璃窗后露了一个小小的尖角,还有他那件裹着蓝条纹衬衣、瘦削的肩,以及手中捧着的一束金色向日葵。

“他为什么在这,妈妈?”

园丁小姐的眼神冷了下去。

“让他走!”女孩尖叫,不顾还埋着针头的手臂捡起水杯砸向门口,“让他滚开!混蛋!”

莱利与他的花立刻从墙角缩了回去。

“别这样,艾玛,不管怎么说,他现在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了,”玛莎站起身来,试图安抚病人,“里奥死了,我们不应当总是沉浸在悲伤里,我们得往前走,弗雷迪不是坏人,他帮我们打赢了火灾的官司,让我们至少还能留下一点积蓄,你得往好处想。”妈妈在躲避艾玛抛出的各种杂物的间隙飞快阐述着,这些话她也不知讲了多少遍,女儿却总是听不进去,这令她极为苦恼。

“我们走吧,弗雷迪,这个孩子无可救药了。”她对在走廊里灯等待的律师说道,为艾玛的不懂事恼怒不已。

“没关系的玛莎,”律师把花束随手留在护士站,“孩子总会成熟的,你不能指望她在一夜之间就长成大人、什么都懂——她还在看心理医生呢。”

艾米丽关上门,艾玛捧住脸,呜呜咽咽的哭声从指缝中滑落。

“他害死了爸爸,”艾玛说,“为什么妈妈不明白!”

艾米丽搂住她颤抖的肩膀,查看了针头的回血情况,捡回羽毛枕帮她垫好,“别这样,艾玛,你会让玛莎伤心的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那是场意外,还记得警察的调查结果吗,莱利律师是无辜的,针对他的指控都撤销了。”

“我知道,只有我知道,因为他没想到我藏在窗帘后面,他以为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。”

艾玛擦干眼泪,“不然我为什么总是做同样的噩梦。”

 

 

 

艾米丽从医院出来时,发现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。她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,傍晚迷蒙的天光让她不敢确认,直到那人站起身来,艾米丽才试探的问:“杰克先生?”

杰克对她微笑了,“是的,”他说。

“我听说丽莎出了点意外,但又不知怎么联系上她,我给玛莎打了个电话,她骂我是个虚伪的混蛋,所以我猜她和弗雷迪都已经来过了。”

艾米丽多少有点难为情。

“说实话,我不知道艾玛与玛莎之间谁对谁的失望更多一些。”她说,“但我想艾玛愿意见您,毕竟您是贝克厂长的老友。”

“现在恐怕不太方便,”杰克将一个包装精致的方形木盒交给艾米丽,“这里有盒电点心,是我亲手做的——我偶尔会搞搞烘焙——麻烦你转交给丽莎,如果她想要见我,就让她拨我的号码,我随时恭候。”

艾米丽双手接过:“谢谢,杰克先生。”

“不客气,”杰克微微欠身,“替我问候丽莎。”

艾米丽小姐赶着去上夜班,她将甜点交托给值班护士,便急急忙忙的离开。她第二次经过树下的长椅,杰克依旧站在那里。天黑得很快,这位颇具绅士风度的先生似乎并没有看到她,艾米丽与他擦身而过。

他在看什么呢。

艾米丽裹紧外套。

她匆匆在夜风中赶着路,并不知道自己刚刚穿过了死神的魔爪,杰克颀长的身影缓缓转过来,眼神黏在护士肩上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,那无影无踪的目光让艾米丽背脊发冷,她却以为是自己连夜照顾艾玛难免会造成的疲惫。她也思考了一阵关于杰克的事,她在认识艾玛之前并没接触过她的家人,艾玛的家庭并不复杂,父亲里奥·贝克是个性情暴躁的酒鬼,很会赚钱,玛莎·贝克是个家庭主妇,风韵犹存,而在她遇见艾玛之前,她就已经被叫做伍兹小姐了。但今天,杰克叫她“丽莎”。

就好像他是一个属于过去的人。

 

 

 

 

“这是我做的吗,哈-哈——我做的不赖,对不对,小杰克?”裘克在中央公园的林荫大道上找到了杰克,他蹦蹦跳跳的炫耀自己的成果,艾玛·伍兹正在他手心的小小火焰中做着无尽的噩梦,“可怜的伍兹小姐,噢——我真的好难过。”他笑嘻嘻的碾灭那簇火苗。

“做的不错。”杰克缓缓从树林中走出,开膛手的嗓音沙哑,像是生锈的机簧互相摩擦。

“你该嘉奖我,小杰克。听听今天艾米丽是怎么称呼你的?”小丑的有一把利刀似的尖嗓子,他模仿着艾米丽的声音,“‘杰——克先——生’,您是‘贝——克厂——长’的老朋友。噢,我想吐。”

他真的呕出一小丛火焰,还没落到地上就熄灭了。

“里奥可没提过这家伙,她令人毛骨悚然!”稻草人抖了抖身子。

杰克在他身边半跪下来,夜晚的开膛手褪去了人形的外皮,显露出他原本的模样。他变得巨大、纤细、驼背,眼眶弥合,鼻骨塌陷,如同一具尚未腐烂完全的髑髅。他身上套着件三百年前的旧西装,裤脚与领结碎得像秋日落叶,还踩着一双曾经考究的皮鞋。杰克戴上了面具,以防别人被吓到而惊扰了自己,但他亲吻裘克的帽尖时,将面具推到了一边。

“你想让我奖励你……”

杰克的话很慢,尾音被拖拽出颤抖的曲线,生锈的锯子费力的切割着木材。他的身材接近裘克两倍,手臂长得几乎触到地面,细长的脖颈上安装着一个苍白的头颅。他说话的时候,头缓慢的扭动,嘴唇的裂缝一张一翕。

“裘克……”

他伸出左手,那些骨头破出指间成为锋利的倒刺,他用其中一根勾住稻草人脖颈上的绞索,将小丑隐藏在帽檐下的脸转向自己。

“告诉我,你想要什么……”

他低垂的头询问道。

 

 

 

 

“我想让里奥·贝克死。”玛莎说。“一点不剩,完完全全。”

她在对着一个怪物说话。这个怪物站在她面前,灼焰炙痛了她的双眼。

“玛莎-玛莎·贝克-贝克夫人-你想让我杀了你的丈夫。”稻草人充满熔浆的眼洞乜斜着她,他有点神经质,疯疯癫癫的,“我要报酬。”

“你在开玩笑,小丑,”玛莎笑了一笑,“别忘了是我把你从地牢中救出来的,你这个不知感恩的鬼东西。”

稻草人咧咧嘴。

“我还真有点想念那里的冷水浴。”他说,低头看着跟前这个显得十分焦虑的妇人,“我得要报酬,玛莎亲爱的,我要一整只黄油烤鸡。”

玛莎愣住了:“只是这个?”

“是啊,玛莎,”他露出小孩子般的顽劣笑容,嘴角的火线牢牢锁死了他逐渐放大的表情,“我已经整整十五年没吃任何东西了。”他叽叽嘎嘎的笑了一阵,又呜呜咽咽的哭了一会儿。“我想念人间的一切。”

“但你不是人类。”

“我曾经是,”稻草人委屈的说,“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……”

 

 

 

 

“你像堆烂泥一样瘫在那里。”小丑说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光景,“浑身上下结满了绿幽幽的冰。”

“你呢,”雾里鬼哂笑,“不过是个草窠,包裹着燃烧的炉膛。”

“这算是夸奖我吗,该死的。”

 

 

 

 

门被敲响了。

“丽莎,”里奥·贝克醉醺醺喊道,“去看看是谁在外面。”

他的小女儿躲在屋子里不愿出来,自从玛莎离开这个家,她就变成了这样,从前她还算是个活泼的小女孩。

“好吧,既然你不想出来,那我去看看。”贝克厂长抓起一条驼绒毛毯,草草盖住他赤裸的胸膛,“希望不是来将你带走的社工……”

丽莎跪在地上,从门缝里往外看,她还想着妈妈的事,希望她有一天能为了她而回来。里奥嘟嘟囔囔的打开了门,一边用手抓着乱成一团的短发,门锁被扭开了,丽莎听见咚的一声,门扇倒向一边,接着一只带黑色手套的手掐住了爸爸的脖子。

着火的人走了进来。他比身材高大的贝克厂长还要高出一截,只用单臂就将贝克厂长提离了地面,里奥·贝克吊住那只坚硬的手腕想要减轻窒息感,却被摇曳的火苗烧焦了手指。怪物抓住厂长的脖颈,将他往厨房的岛台上猛磕,一些黏答答的、连带着头发的皮肤脱落了下来,粘在黄铜水管上,里奥·贝克大声咒骂,试图反击,稻草人拾起一把厨刀,伸进他口中扭了一圈,扯出他断裂的舌头。

“陪我唱首歌,里奥——贝克。”怪物揽住贝克厂长的腰,将那条沾满了血的驼绒毯子丢在燃炉上,抱着他像搂着一具超大玩偶,他身上的火焰啃食着可怜人的皮肉,滋滋作响,“我今天带给你三个故事,故事讲完之后我有三个问题,你答对了其中两个我就将你放归世界,这是个公平的博弈,对吧?”

他在屋子里转着圈,火焰很快引燃了餐桌布,棉纺织物迅速燃烧,灰色火星落在地毯上,这下地毯也烧了起来。

“上百年来还没有人有耐心听完小丑的笑话,他们都没能捱到那三个问题问出小丑的口,我猜我是有点无趣,不能引人发笑,所以有一天我在拖车里听电台的时候,一颗陨星砸中了我。

后来我明白过来那并不是普通的星斗,而是太阳爆炸后抛出的黑色质子——嘘——嘘——别跟我讲道理,说什么那不可能,我的存在就是可能。”稻草人絮絮叨叨,举着皮焦肉烂的贝克厂长好像点燃的火把,他用这火炬引燃整栋房子,“我烧着啦,里奥亲爱的,我永远都熄灭不了啦,我成了盛放烈火的罐子,一直都和你一样痛!”

他兴奋得在火场中跳踢踏舞,张开双臂旋转,他吞噬火焰,又将赤红河流涌出眼眶,贝克厂长濒死的惨嚎给他打了肾上腺素,令这怪物不知疲倦的摧毁一切。

突然之间,他瞄到了丽莎流泪的绿眼睛。

“啊哦,”小丑歪头,“被发现啦。”

 

 

 

 

“你吓坏了丽莎。”里奥在晚餐时说,“你不该这么做。”

“是她吓坏了我!”裘克大叫,“21世纪不流行在饭桌上解决问题,老爹,我会营养不良——小孩都爱得这个毛病——”他跳起来,椅子被他拱倒在地,“还有另外的一句话:我受不了这该死的蔬菜意面了,我要吃烤整块鳕鱼加柠檬扇贝、配蘑菇肉酱!”他扬手打翻面前的糊糊。

餐桌旁的所有人陷入沉默。

“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耽误,裘克。”里奥示意他坐下,“现在求生者们就等在门外。”

“那我可以烤他们来吃吗,亲爱的头儿?”

“吃他们没有饱腹感,他们死掉之后就会变成空气。”杰克端着花茶。

“就一小口?”

“上帝,”约瑟夫望着天花板,“我们居然已经堕落到考虑吃求生者的地步了。”

“随你便吧,”里奥叹了口气,“不许吃得太饱,你体重超标。”

“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厌你了,里奥。”小丑噘嘴。

厂长假装没听见,专心致志的维修着他一模一样的两只小傀儡。

 

 

 

杰克是贝克家的老朋友。他与莱利律师的关系也不错,玛莎知道他在郊外有一所大房子,带阳台和落地窗、制作考究的沙发和亮漆谷仓门,印着花纹的暗红地毯从大厅一直铺下台阶。在丽莎还很小的时候,他们一家人曾到杰克家中作客,佣人为他们的小女儿端来一点草莓冰淇淋,还带她去日光剔透的玻璃花房。杰克的花园里有整片开满蔷薇的篱墙,修剪整齐的造型灌木与小雏菊,丽莎戴着园丁借给她的宽沿小草帽,举着小花铲向母亲炫耀她挖得的一束野花,小女孩的小雀斑随笑容扬起,杰克取出一张彩色玻璃纸帮她卷成花束。

“花园里的那个人是您的朋友吗,杰克先生?”丽莎问道,“他的鬈发是红色的,穿着条纹上衣……个字很高。”

杰克垂下眼帘。

“您瞧,他来了。”

裘克双手插在口袋里,铜假肢踏上地毯,他歪戴着礼帽,外套搭在肩头,看到杰克,他打了个唿哨,贝克厂长也站起来,准备认识新朋友。

“啊哈,头儿。”这年轻人在贝克厂长跟前停下,“今天是杰克的工作日?我可能看错了日历——你是不是只有这一条裤子,里奥?”

“抱歉,”贝克厂长摸了摸后脑勺,这是他的习惯动作,“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?”

“暂时没有,”小丑顿了顿,杰克正不动声色的盯着他,“不过以后——以后我们会认识的,不过,可能,我换了身衣服。往后的日子里,我们很亲切。”他用拇指比了比旧绅士,“还有杰克,当然。”他又看了一圈,“哦,还有园丁,园丁艾玛·伍兹。”裘克想要抱抱丽莎,小孩戒备的躲在妈妈身后。

“艾玛·伍兹又是谁?”

小丑笑嘻嘻的,没有搭腔。

 

 

 

玛莎·贝克见过这个怪物好几次。其中一次就是在这天晚上。趁贝克厂长睡熟了,她换上长裙,偷偷溜出来与弗雷迪·莱利幽会。他们一起去汽车影院看了部悲情电影,玛莎抱怨里奥从不带她来这里,他每次都会在前十五分钟就响起鼾声,在电影结局,女主角跳下了悬崖,玛莎埋头在律师怀里,在那件带着油墨气息的西装上留下几滴泪痕。

“里奥不会同意离婚,”玛莎带着哭腔说道,“丽莎离不开我。”

莱利律师沉默半晌,他知道如果里奥不同意,法院是无法判决离婚的,除非他出面证明自己与玛莎的感情,但如果他这样做了,他在业界多年积累的口碑将会一落千丈,更重要的,玛莎会失去属于她的那部分财产。莱利自认为自己并不非常在意物质,如果有的话,他也不会拒绝。

他选择玛莎不是因为钱,显然里奥并不这样想。

有那么几次,他带着花束去厂长家,丽莎看他的眼神带着怨恨。

他猜她可能不小心看到他在厨房亲吻玛莎。

他很喜欢花朵,在这一切没发生之前,丽莎曾告诉他,长大了想做园丁。莱利肯定了她的梦想,也告诉她要想把灌木理成一个完美的圆不是件容易的事。那时候的丽莎还很可爱。

他与玛莎看完了电影,等到字幕都到了结尾。

“我爱你,玛莎。”莱利律师说道,盯着车窗外,他顺手关上了影院的同步电台,“我想我们的爱情同其他人的一样光彩。”

弗雷迪将玛莎送回大路,他不能再往前走了,玛莎对着律师开走的车子挥着手。她站在路口,弗雷迪将车子停下,闪了几次车灯告诉她不要再看了。玛莎咬住嘴唇,从带给她痛感的几个小时当中抽身出来,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撕成两半,她悲哀的想,转过身低头走向家中。

玛莎走了没有几步,就撞在了那个人身上。

是白天在杰克的府邸见过的,总是笑着的跛腿红发男人。虽然他戴了一只塑料小丑面具,玛莎依旧认出了他。

“嗨,贝克太太。”他发出尖细喉音,一只猫头鹰咕咕叫着从树丛中飞起,“这么晚了,你要去哪?”他近乎阴森的笑起来。

小丑手里提着一盏古董风灯,如果是刀子,玛莎一点都不会意外,她想尖叫,又怕惊扰了邻居们。

“我让你害怕吗,亲爱的玛莎?”他上前一步,与战栗的女人凑得那么近,小丑空闲的手拢上了玛莎的腰际,“别怕,别怕,”玛莎隔着布料感到小丑尖利的指甲陷入了她的皮肉,她一动也不敢动,“我知道你想要什么……玛莎·贝克。我能帮你完成这个心愿,但是你要付出一点代价,不过,你身为这个故事中唯一不被需要的角色……”

小丑的面具压上她的脸,那些句子穿过塑料壳嗡嗡作响。

“从不为自己感到惊慌失措吗?”

 

 

 

艾玛拨通了杰克留下的电话号码。她知道那是绅士府邸的管家线路,庄园主人从不亲自接电话。

线路接通了,是一个声音粗犷的男人。

“欧利蒂斯庄园。”

“我,”她结结巴巴的说道,“我找杰克先生。”

电话那端沉默半晌。

“……丽莎?”

园丁愣住了。

“爸……爸?”

电话筒被扔在地上,很快,一个东方口音的女人代替了他。

“欧利蒂斯庄园,您找哪位。”

 

 

 

杰克亲自驾车前来接园丁小姐,为前些天的电话事件表达了歉意。

“那是个老管家,”旧绅士的说道,“你见过他,可能不记得了。”

“我想见见他。”

“很不幸,他过世了。”

艾玛皱紧了眉头,为这桩离奇的死亡,也为汽车后座上的、戴小丑面具的男人。他火红的短发以及条纹上衣仿佛在哪见过,他很健壮,缺了一条小腿,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但他看起来并没有一丝变老的痕迹。艾玛突然感到浑身发冷。意识到十几年过去了,岁月也没有对杰克产生任何影响,这不是保养的问题,而成了一种惊悚的体验。

“我突然哪都不想去了,”园丁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惊慌,“艾米丽做了晚餐,我得回家去……现在我们住在一起,杰克先生,请将我送到艾米丽家,就在第七大道附近。”

后座上的红发小丑探过了身子。

“别急,艾玛小姐,”他低声说道,“庄园的其他人会将黛儿小姐准时送到。”

艾玛被吓了一跳,她看向杰克,杰克对她温和的笑了一笑。园丁小姐的心又放下来一些。

“他究竟是谁。”

“你说裘克?”杰克瞥了后视镜中小丑的红眼珠,“他是我的朋友,就像你父亲那样……不,或许更亲密。”

“这词儿够我恶心半年,杰克。”

“他是我的……”

“住口,杰克!”

“……恋人。”

“嗷——”裘克捧住自己的头,在座位上火烧屁股般的扭来扭去,“你们这些天杀的上等人连吐出的词汇都令人作呕!”

杰克握住方向盘,嘴角抿紧,从喉咙里发出笑声。

“他是不是很可爱?”绅士悄声问道,像在炫耀自己的小猫。

艾玛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。

 

 

 

杰克的庄园与艾玛记忆当中的并无二致,每一砖每一瓦都在它所规定的位置,烤漆木门,红地毯,会客室的青砖壁炉燃着暖融融的火焰。艾玛想起来圣诞节刚过去不久,她准备送给艾米丽的绒毛围巾还没有织好,别墅的佣人为她端来咖啡,多加了一倍奶与方糖,杰克轻飘飘的坐在沙发上,翘着脚,而裘克直接陷了进去。

“为什么我没有咖啡,”小丑抗议。

女佣很快给他送来了一大瓶冰镇番茄汁。

小丑忍了又忍,才接过了玻璃杯。“谢谢,Lucky。”他咬牙切齿。

“不客气。”佣人回道。

艾玛听出这个穿着小裙子和奶油丝袜的“女佣”是个男人。

“今晚的客人到了?”

那位有着东方口音的女人从楼梯上下来,她的脸涂着一层惨白的妆粉,紫色和服将她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,艾玛发誓没有看到她的脚。

“可爱的园丁小姐。”

像是一出荒诞剧,更多怪异的角色陆续登场,拄拐的老头,法国人,双胞胎,猎手,牛仔,占星师。最后,里奥·贝克出现在拐角处。

他的脸被绷带包住,但那双眼睛艾玛绝不会认错,它们充满着惋惜、悔恨、愧疚,不安的窥视着她。

丽莎。

他说。

你知道玛莎去哪了吗。

 

 

 

艾玛·伍兹从噩梦中醒来。她弹起身子,好像治疗椅上有根尖刺,艾米丽握着她的手,关节用力过猛而绷得发白,艾玛抱住艾米丽,下巴垫在她肩膀上大声尖叫。

“我看见了,我看见了!”她哭着说。

“别怕,艾玛,别怕,”艾米丽轻拍她的背,用哄小婴儿的方式抚慰着怀中的女孩,“催眠治疗就是这样的。”

艾玛走出治疗室,双腿还在发抖。

“杰克先生,”她抽噎,“他不是人类。”

“那都是假的,艾玛,是你幻想出来的。”

“他变得很怪……”

他在我的眼中融化、流动起来,像黑色的蜡烛滑下冰冷的汁液。他的手脚拉长,眼球随着骨头变形的脆响消失不见,他那张和蔼微笑的嘴裂开参差不齐的缝隙。

他是个怪物。

 

 

 

“我想请你帮我杀掉弗雷迪·莱利。”园丁小姐说,“如果我选错了对象,你现在就吃掉我吧。”

杰克叹了口气,那声音像风笛。

“我不能……吃掉你……”他缓缓回答,“但我能帮你解决掉弗雷迪。”

“你要什么报酬。”

“我要你去我的庄园……”杰克的背抵在园丁卧室的天花板,对女孩来说,他显得庞大又令人恐惧。

“如果我说不呢。”园丁死死拽着床边的栏杆,指甲在钢铁上掐到断裂,她浑然不觉。

“我不在乎……”杰克转过了躯体,他向窗户走去,艾玛连忙抬起窗扇,瘦长鬼影扶住窗棂,将一根细腿迈出窗户,踩在了艾米丽家的花丛中,他回头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对着园丁,“无论如何……你都会去……”他迈出另一条腿,连带上身滑出窗口。

“人间……已经没有牵挂你的人了……”

杰克的身形走上街道,留下长长一道暗影。他走远了,仍在低声嗡鸣,园丁站在窗前,望着杰克消失的方向。

艾米丽的耳朵压在卧室门上,她抖个不停。

 

 

 

裘克躺在公园的长椅上,一根烟卷插在他被缝住的嘴里,他只用一口气就把烟烧到了底,于是稻草人又抽出另一根。

一股粘稠的黑液从下往上裹住了他,杰克回来了,他慢慢填充成一个人形,稻草人坐在他的腿上。

“裘克……”开膛手念道,将面颊贴在小丑肩上的火焰之中汲取温暖,“……其他人的味道……”

“是里奥,”稻草人在杰克怀中压出一个可以舒适倚靠的小窝,他卧在那里,圆嘟嘟的下巴抵着胸口,“我跟他聊了聊,可能不小心把他烧坏了。”他咯咯直笑。

“二十年前……”

“嗯哼。”

“太远了……”瘦鬼抱住他,徐徐站起身来,“……我很想你。”

裘克的火苗随风摇摆,他被杰克托着走进林间,温暖的光被杰克笼着,照亮一小片黑暗。杰克的步伐拖沓但稳健,飞蛾绕着裘克飞个不停,有点像他那天夜里手中提着的风灯,杰克就是他的玻璃盏。他是其中一簇灯芯,静静的燃着,偶尔爆出一颗劈啪作响的灯花。

杰克停下脚步,将他放在湿润的湖边。小丑的短筒靴沾了一点泥巴。灰色的月亮倒映在结了一层冰壳的湖面,闪闪发亮。杰克在他身边坐下,膝盖蜷曲放在两侧。

“你知道的,小杰克,”裘克说,“我们什么都不能做。”

杰克动了动细长的脖颈,举起镶嵌着五支骨爪的左手:“那么……狩猎……?”

 

 

 

弗雷迪·莱利不明白他为什么陷入到如此的困境当中。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,一种彻骨的严寒穿透了他,那时他甚至还没醒来。黎明的光比往日要更明亮一些,昨夜下了一场大雪。而他就这么被赤身裸体的被丢在雪地当中。他知道他还有救,如果他温暖起来,就必死无疑了。

他猜想这是老朋友里奥做的,但里奥早已死去了不是吗,虽然他并没有找到里奥的尸体。他们都以为他已经化成了灰。

丽莎得了失语症,他们把她送进了孤儿院。

他与玛莎搬了家。

玛莎怀孕了,医生告诉他们,是双胞胎。

他希望有能有一对儿子。

如今那些都是梦了。他开始觉得温暖。恍惚之间,他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女孩向他跑来,她头上戴着印有红十字的南丁格尔帽。莱利律师知道那是幻觉,护士跑到离他还差一步的时候便停住了脚步,她疑惑着,在雪地里踏来踏去,仿佛有堵看不见的墙将她挡在了外面。

雪地上有一对并拢在一起的、深深的脚印。

 

 

 

艾玛坐了很远的车,来到欧利蒂斯庄园,她还记得梦中的路,靠着年幼时的记忆来到了庄园门口。她从紧闭的栅栏门向里张望,别墅一片破败,杂草丛生,门扉敞开,昔日光鲜的地毯褪成了苍白。盗贼不知将它洗劫过多少次,园丁看见那扇门被砸坏的锁头。

栅栏门轻轻一推便开了,吱呀一声。艾玛走进庄园,她绕过黑洞洞的主屋,向花园走去。

蔷薇花架还在,花房也在,满地碎玻璃被尘泥掩盖。杰克精心培育的花朵枯萎殆尽,一棵小桧柏钻出地面,它是整片后院唯一一点绿色。园丁拨开杂草,沿着几不可辨的小路走向别墅。

裘克正坐在台阶上等她。

“晚上好,伍兹小姐。”红发小丑对她打了个招呼,他还穿着那件条纹上衣,手里握着他的面具。“你来的太早了。”

“现在还不到晚上,不过很高兴见到您,裘克。”

“很快你就没有什么早晚的区别喽,小姐。”小丑嘻嘻哈哈,“你见到我会高兴,这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!”他笑个不停,“我一点不想让别人看见我‘高兴’,不然我为什么来这儿。”

“您也住在庄园里吗?”

“和一群疯子、癫痫患者、烧伤专业户、阿兹海默综合症、神棍、蒸汽老朋克、各种残疾人。啊,我实在爱死他们了。”

“杰克先生呢。”

“他是唯一一个只有一个称号的人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‘连环杀人狂’。”

“……天呐。”

“残酷到没创意的家伙,呸。”

艾玛被逗笑了,她向前踏了一步。

“爸爸也在,对不对?”

“你说里奥,”裘克枕着双手躺在台阶上,“他是我们的头儿。”

“那我现在可以去庄园了吗?”

“别急,宝贝,”小丑合上眼,他的左眼睑上有一道伤疤,“我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,就让我再多晒一会儿太阳吧,不得不说这几天真是太棒啦。既疲惫,又愉快……”

 

 

他沉沉的睡了过去。

做了一个甜蜜的梦。

他还坐在拖车里听他的每日广播,主持人富有磁性的嗓音唱着歌。这细细的歌声黏着他的耳膜,被弯曲的耳蜗送进脑海。

他没想过那是杰克在哼唱,只为他一个人。

在梦里他不是刽子手,也不能穿越时空,更不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毁灭他人的命途。

他只是个平凡的人,喜欢着得不到的女孩,做着没前途的工作,瘸了一条腿。

直到杰克出现在那个时间点。

杰克摧毁了他从今往后的所有,将他带到了庄园。

 

 

 

艾玛踏出那一步的时候,艾米丽向她奔去。她对她还有所顾念,但庄园拒绝了医生。

艾米丽伸出双手,医用手套染满鲜血。

“我付出了代价,”艾米丽说道,声音劈裂,“请让我进去!”

她割下了弗雷迪·莱利戴着结婚戒指的那只手,将它摆放在玛莎·贝克枕边。

艾米丽站在主屋空旷的大厅中间,举起了一对血淋淋的双胞胎婴孩。

杰克从阴影里走出来,他斯斯文文的,拄着雕刻着猎豹的榉木手杖,打了个响指。

一束明亮的光从医生头顶落下,将她笼罩其中,她身上的血迹渐渐消失,她看见艾玛站在一旁,但园丁有些不一样,她的绿眼睛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两枚新鲜的纽扣。

“艾米丽,你瞧。”

她向医生展示双臂,一些可怕的缝线蜿蜒爬过女孩的胳膊,脏棉絮冒出针脚。医生倒退两步,摔倒在地上,她不觉得疼痛,因为她也变得很轻,像填充了最蓬松的鹅毛。医生感觉到自己被撕裂了,成为一张被碾平又缝合的皮革,空洞,轻盈,乏味,永生不死。

怪物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欢迎来到欧利蒂斯。”

这里充满了欢声笑语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-END-

 

 

 

 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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