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莱的井

请在麦地之中清理好我的骨头,把它装进琴箱里带回故乡。

【裘杰裘】真相是你愿意相信的那个

《真相是你愿意相信的那个》

 

 

*CP:稻草人裘x人鱼杰

*少年派的奇幻漂流

*写手:阿莱的井

*写手神经病,办公室摸鱼,胡编乱造,拒绝检查, @One53z 

 

 

 插图

 

 

 

生为冰山,就该淡淡地爱海流、爱风,并且在偶然接触时,全心全意地爱另一块冰山。

 

 


 

 

 

我之所以能邂逅人鱼,是因为我修过跨海大桥。

裘克说。

说是邂逅有些不贴切,准确的说,是接触。

据说人鱼的歌声能操纵人的心智。

我们傍晚时分就准备好了,就等人鱼一出现,大家伙纷纷抄起家伙,冲进海里对着人鱼小姐们一通乱揍。

这其中就有我……

我是那根揍人的木棍。

呃,现在是我的脖子。

他一边说,一边给杰克添了一大铲子小沙丁鱼。

杰克躺在自己的水槽里,一边擦玻璃一边嚼着小鱼。他挠了挠带刺的耳朵。

这么说,你做过修桥工人和稻草人,现在是动物饲养员。

你漏掉了很重要的一个阶段,裘克提醒,去农场之前我还做过一段时间海上缆车的门闩。

杰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,尖利的牙齿嚼着鱼骨。

最近的鱼有点瘦啊。

杰克把鱼举着在裘克肩头烤,小鱼滋滋作响,还挺香。

听说咱们要破产了?

杰克问。

谁说的。

裘克帮他烤其他小鱼。

独眼巨人皮尔森。杰克说,他说想带着艾玛去新西兰放羊。

他负责放牧,艾玛负责驱动被啃食的草皮。羊吃草,艾玛吃羊,草吃艾玛。永动生活。

裘克仔细想了想,说,没想到皮尔森还挺有远见。

他亲了亲小鱼,在上面留下一道烧焦的闪电,然后把亲过的小鱼喂给杰克。

咱们坐船去格陵兰,裘克说,大船和铁笼子都准备好了。不过不是因为破产,而是战乱。

 

 

 

没几天他们就出了海,克利切·皮尔森负责瞭望,“植物女孩”艾玛·伍兹给大家准备了一丛吃不完的蔬菜(其中有裘克最讨厌的胡萝卜),舵手由弗雷迪·莱利担当,他永远知道自己在哪,瓦尔莱塔带了许多捆扎结实的腌制火腿,大船起航的第二个星期三,一个六级大风的天气里,凯文·阿尤索用长矛插中了一只海龟。

因为海龟分配问题,库特与伊莱·克拉克的鸟打了一架并败北。没有办法,库特只有伊莱的兜帽那么高。

自认为是海神的哈斯塔说明天风浪会更大,一点准头都没有的预言家伊莱则表示没问题。

第二天船翻了。

 

 

 

杰克是从小生活在动物园水槽里的人鱼,但不是家生子,而是园主特意从大西洋进口的。那时候杰克还很小,牙牙学语,脸颊上的腮裂还未弥合。听说这家伙的歌声能蛊惑人心,大家争先恐后的来参观,那时候裘克已经在水族馆工作了大半年,他早跟他们说过自己见过真正的人鱼,可没人信他,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确切物证,裘克很兴奋。他找了个适合杰克体型的水槽,大小同个棺材差不多,装了人工海水,调到适宜温度,底部铺了鹅卵石,栽了彩色角珊瑚,还像模像样的宰了个砗磲给杰克做了小床。

园长来观摩,觉得很不赖,当即就给裘克报了销。

他就叫杰克了。

大家嘘声一片。

这名字太土鳖了,舞女说,如果是母的,就应该叫安洁莉娜,伊丽莎白,朱丽叶,如果是公的,就叫克里斯托弗,尼古拉斯,泰米尔。

凯文和威廉互相看了看。

干脆叫凯文吧。凯文说。

要不,威廉?威廉说。

杰克在水槽中发出“啊”的一声。

为什么他的声音这么难听。蜘蛛女孩瓦尔莱塔问道。

园长沉吟片刻:他可能还没开嗓。

大家释然。

后来裘克养了他五年,杰克出落成个漂亮小伙,透着点靛蓝的苍白皮肤裹着那具因运动不足而显得虚弱的上半身,腰部以下的鱼尾覆盖鳞片,每片都有钱币那么大,闪着柔和的贝母光泽。不过他唱歌还是很难听。开始游客还会奔着他那稀罕模样貌掏钱买票,后来被他可怕的嗓音全体劝退。赔钱买卖,园长气愤不已,将杰克雪藏了,没收鱼缸里所有的装饰和杰克的储蓄,脱落的鱼鳞拿去拍卖,每天的配给只有二斤沙丁鱼。

杰克还在长身体,有时候裘克就劝他吃点海草。

杰克学了几年人话,能够很流利的对着裘克说出一句【消音】。

那架棺材大小的水槽已经盛不下杰克,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坐着,像工作了十个小时的上班族心满意足的泡着澡。他用裘克给的搪瓷碗为肩膀和头发鞠水,好让那些折叠的、薄膜似的鳍保持湿润,他完全忘记了海上的时光,可能从来没记住过,小时候他还为没能成功变态出两条能供行走的腿而失望。小人鱼抽抽噎噎的,眼泪是很小很小的珍珠。

 

 

 

时间回到眼下。

船在一瞬间就沉了,爆炸了,船头进入海中的时候卷起巨大的漩涡,被关在铁笼中的大家沉入海底。而杰克的玻璃水槽却漂上了水面,像个浴缸,又像是小船。木棍和稻草捆成的裘克在海面上瞎扑腾,滋滋冒烟。杰克用手划着水槽拉住了裘克的手。

快上来,杰克用力往上拽他,吸饱了水的稻草人重得不像话。

周围还有其他饲养员在挣扎,伊莱的猫头鹰抓着他的兜帽往上提,预言家从袍子中漏了下去,这下大家终于看清了他胸膛上的旧神纹身,约瑟夫手持凯文的套索,驾驶着哈斯塔乘风破浪,像一匹蓝幽幽的尖颏飞鱼,看样子他们不打算带上任何人。

一双手从海面下伸出来,转来转去,是瓦尔莱塔的长臂,杰克抱着自己的饲养员从这双只有两枚手指的手旁边打着旋,又慢慢漂走,他们离开的时候海面上风平浪静。

 

 

 

现在杰克与裘克不得不共用一个水槽了,为了平衡,裘克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间,杰克的手臂和长尾拖在水中,因为盐碱度的变化有点脱皮,一些小鱼啄得他痒痒的,裘克摘下巫师帽奋力一舀,得到三条叫不出名字的小鱼,给了杰克两条,自己留了一条。

 

 

 

三天后裘克抽出一根木条,从外套上拆下麻线,捆上饵开始钓鱼。

他收获了一条五彩斑斓的鲯鳅。这条鲯鳅在他们的水槽里生活了一小段时间,它啃掉了杰克的鳞片,裘克觉得这样不行,就把它弄死吃了。

第七天,杰克把头直接伸进海中,用他锋利的牙齿咬中了一条沙丁鱼,但他的脸被划伤了,流出透明的血。

第十五天,裘克饿到几乎熄灭,海面的微风摇动他双肩漂浮的火苗,杰克仰在水槽另一端,有一遭没一遭的划水。

他们被北太平洋暖流拖拽着四处漂荡,偶尔说几句话,交谈的内容总不过那点东西,围绕着无数的为什么、怎么办、要去哪和我是谁。其中关于我是谁的话题尤为受欢迎,每次这个问题被谈起,就意味着无聊与恐慌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。

第三十天,杰克开始唱歌。

第三十一天,裘克威胁杰克如果再哼哼就把他扔到海里。

第三十二天,杰克很安静,裘克在哼哼。

第三十三天,继续讨论“我是谁”。

第三十四天,路过一座冰山,杰克念了一首书上看过的诗。关于洋流、海风、冰山和爱情,裘克原本想说真够恶心的,甚至表情都准备好了,但他什么都没说出来,只是怔怔的看着杰克。杰克天生就有一种文人骚货的气质,凶猛的海场是不能让杰克变成这样的,从某种程度上来讲,这件事和裘克分不开关系。

第四十四天,裘克对杰克说,你再把那天的诗念一遍。

第五十天,裘克对杰克说,太无聊了,我们谈恋爱吧。杰克眨了眨那双狭长的眼,把吸在喉咙中的章鱼拔出来,发出啵的一声,他咳嗽了半天,回答道:好。

 

 

杰克才五岁,而裘克一百零二岁。从他还是一颗栎树种子的时候算起。

 

 

第五十六天,一阵风浪掀翻了他们的水槽,杰克掉进水里。人鱼手忙脚乱的趴在水槽边上,大叫救命,我不会游泳。他下意识的摆动尾鳍,蹿出水面一米多高又摔了回去,呛了一肚子水。

第六十天,他们遇到了一条旗鱼,要不是杰克拼命划水,他们的玻璃棺肯定会保不住,到时候就麻烦了。裘克想起凯文在船上时所做的事,学着牛仔的样子用削出倒刺的木棍插中了那条鱼。旗鱼带着他的棍子跑了。他们没想到一条鱼在水里的气力居然这么大。

 

 

第六十一天清晨,杰克把稻草人从睡梦中摇醒,裘克睡眼惺忪的,被晨曦映得通红。杰克指向太阳升起的地方。那里有一群闪闪发亮的人鱼。水蓝皮肤的健壮男人,与淡灰色的长发女人,他们早就看到了大洋中央的水槽,略微观望了一阵,便朝他们缓缓游来。

杰克抓紧了水槽的边沿,耳鳍因惊愕而耸起,尾巴不安的拍着水。

他们就是人鱼吗,裘克,杰克问道,哑嗓子发颤,我是他们的一员?

裘克的稻草脑袋里一瞬间滑过很多事,比方说杰克是他养大的啦,杰克才刚与他确定关系不到两周啦,如果点了头杰克就会跟他们走啦,他就又是一个人啦。他虽然总是有点怪异,但他很怕寂寞。他也知道如果他摇头,杰克就会永远留在他身边。

杰克还在等待他的回答。人鱼游到半路停了下来,将上半身推出水面,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什么,时不时瞥着杰克。

裘克烦躁的抓了抓帽子下象征头发的一窝杂草。大吼一声:是啊!

杰克不可置信的扯了扯嘴角,像是要微笑,露出几颗细小的尖牙。他的眼神充满期待。

等他们过来,我应该说什么,裘克,我不懂得人鱼的语言。杰克陷入焦虑,我该挥挥手吗,还是该唱歌,我过两岁生日的时候就开始想唱歌了。

裘克骂道:唱吧,该死的!

杰克不明白他为什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,不过裘克有时候就是有点莫名其妙。玻璃槽向着人鱼群的方向漂去,人鱼调整着位置,他们与他们之间永远隔着既不远也不近的距离。

终于,一个女人开始接近他们的船,她那么美,脸庞瘦削,鼻梁直挺,棕色长发海藻一样披散,赤裸的上身点缀着同杰克一样的鳞片,她绕着他们游来游去,杰克直勾勾的盯着她。

他和她长得很相似,杰克不知道是否所有人鱼都长成同一副模样,那女人停下游动,看着杰克的眼睛,说了一句没人听得懂的话。

察觉到沟通上的困难,人鱼显得十分沮丧,她伸出手,隔着指蹼轻抚杰克的脸颊。杰克愣住了,这湿冷滑腻的皮肤让他难以适应,很快,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熨帖与温柔——日光温暖了大洋,海底热闹非凡——这种语言古老,安宁,极具画面感。他仿佛由其中懂得了一点什么。

然而就在裘克认为他再也不能留住杰克的时候,人鱼突然抽回了手,她翻身入海,尾鳍拱出水面,一道彩色光芒迅速回到了人鱼群中。他们头也不回的走了,微风送来人鱼委婉的歌声,太阳升了起来,海面金光灿烂,杰克向着那群精灵伸出手臂,裘克从身后抱住了他。

 

 

第六十二天,裘克整个沉入水槽中,杰克摊平了压在他身上,裘克的手臂环着他的人鱼,抽掉缝线准备接吻,他凑上去,杰克捧着他的脸。

一粒珍珠落进他的眼窝。

裘克将那滴眼泪灼烧成灰。

是他们抛下你的,裘克对他说,他们认为你不能唱歌,是残次品。五年前他们把你扔上了一艘渔船的甲板,渔夫将拍卖委托给了珍奇博物馆,动物园出价最高,买到了你。

杰克没出声,他瘦削的胸膛抖动,浑身上下冰冷无比,每块骨骼,每片鱼鳞都在痉挛,仿佛这具鳞皮之中裹着一个无比痛楚的人。

“我是谁”。

我无有来处,不知归途。我是谁。

他们再没讨论过这个话题。

 

 

第七十七天,他们在海面上遇见了海神哈斯塔。

哈斯塔没穿那件他说是神装其实跟cosplay差不多的长袍,整体看过去……有些惊悚。这是有原因的,平凡布料禁不起这般摧残,裘克的衣服是他的一部分,当然不会脱落。尽管哈斯塔几乎半裸,那份威严依旧在,他傲然站立在海面上,四下茫茫无岸,相当具有神性。而且没了兜帽,他的一百对眼睛到处乱转。

裘克表示,这才是真正的神应该有的样子,居然能站在海面上岿然不动。

哈斯塔哼哼冷笑,抬起了几根触手。

他站在一座只有两只脚那么大的岛上。

 

 

第七十八天,他们在海面上遇见了哈斯塔的饲养员约瑟夫。

约瑟夫也站在海面上,就跟哈斯塔一个样。他站的笔挺,长发张牙舞爪,衣服一丝不苟,但鞋子却完蛋了。

果然,约瑟夫的岛也只有两只脚那么大。

约瑟夫对他们热情且矜持的打了招呼,说明了情况。

他和哈斯塔在同一个岛上。

每天有那么一段时间,也许是退潮吧,谁知道呢,他们的岛就会慢慢的从海平面下升起来,变得大一些,海面继续下降,岛越来越大,这时候他拔足狂奔,哈斯塔也是,他们在岛中央的凹地处击掌,只来得及说一声“早上好”便立刻转身往回冲刺,海水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,等到海面撵上他们,他和哈斯塔刚巧各自站上山头。

 

 

杰克告诉约瑟夫,我和裘克恋爱了,就像你和哈斯塔。

约瑟夫答应他等下一次退潮时他会跟哈斯塔说的,前提是他能够把这件充满复杂化学反应的事精简为三个字。

 

 

第八十四天,该来的还是来了。傍晚时,他们看到一大片云翳,耸起的尖顶从天空垂落。一些灰蒙蒙的雨线连接着云端与海面,雷电一次接一次。他们想着这次可算完蛋了,可惜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。天黑时,暴雨追上了他们,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被吸进了漩涡,这些没什么要紧的,雨居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么大。两个人拼命向外淘水,裘克用他的帽子,杰克用手与鱼尾,裘克说你不如瞎扑腾几下来得更快,杰克采纳了他的意见。

雨下了一小段时间,后来就只剩下淅淅沥沥,这种要死不死的阴冷潮湿持续了一周,裘克的火苗渐渐黯淡下去,最后稻草人有气无力的提议:杰克,跟我说说话。

杰克把他记事以来到前一秒的所有记忆都捋顺了一遍,但裘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应。

黎明时分,裘克熄灭了,冒出最后一缕青烟。

 

 

 

第一百天。杰克独自漂在太平洋上,和一个结满盐霜的稻草人,还有快要开胶的透明玻璃缸。

他依旧吃小鱼,对裘克说话,还给自己做了个乌贼生日蛋糕,会在夜晚发出荧光。他在鲸鱼背上搁浅过,也被十几米高的浪头打翻过,他学会了游泳又不敢离开太远,他闲得无聊会把头浸在水中。他的眼睛在水下看得比空气中清楚,阳光在浅海留下曲折光纹,他手臂上被描绘出明蓝色摇晃的蛛网。他看到远方是一片深渊,冰川断裂滑下海床的嗡鸣传进他的耳朵,那声音像人的哭声被放了减速。奔腾的鱼团宏大又壮观,交错的音波震慑着他的神经。水面下的一切都令他新奇也令他恐惧,他开始慢慢意识到那里才是他的陆地,他把上身从水中拔出来,带着滴水的发丝贴上裘克的胸膛。他早就想这么做了,一直都想,这种与生俱来的冲动与那些盘桓在他喉咙中的歌谣一样。

 

 

第一百二十五天。

 

第一百三十七天。

 

第一百四十一天。

 

第一百五十三天。

 

第一百六十天。他作为人类的心灵开始渐渐复苏。

 

第一百六十一天。爱本能。

 

第一百六十二天。死本能。

 

 

拒绝进食一段时间之后,他看不见了。

 

 

第一百七十天。他们的玻璃棺撞上一艘小船。一只人类的手立刻抓住了他,抓得那么紧。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,一个沙哑得不像话的男人问道:你会做蘑菇烩饭吗。

你有羊奶酪吗。

放点熟透的番茄,把烤箱扭到二百三十度,十分钟。

烤鸡胸肉,撒小茴香。

什么都好。

我太渴了,太饿了,我看不见。

他不停的说话,杰克反握住他的手,摸到了被咸水腌渍后褪下的皮。玻璃边沿与木头船舷不断磕碰,打着转。

我从书上看到过你说的那些人类的吃食。杰克终于说了一句话。

那你有吃的吗。

没有。

水。

没有。

你是怎么活下来的。

我快死了。

真的吗。那人愉快的说,我也是,我的应急用品都耗尽了。

杰克听不出他是谁。你是库特?他问。

不是,那人回答,我叫奈布·萨贝达,是一名军人。

萨贝达告诉他,有一条海岸线正发生着一场战争,他的船被炮艇击中,他们一行五个人坐上了小船。他们不能回岸上,那里沦陷在了敌人手里,于是他们划向了深海。他们以为会有一座岛,但没有,于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。

别人呢。杰克问。

都在这,萨贝达说,声音充满哀伤。

你的爱人也在其中吗。

是的。

她死了吗。

昨天。他回答。

你有火柴吗。

有,萨贝达有点意外,只剩一根了,泡在水里划不着的。

能把它给我吗。

可以,但是你要用食物来交换。

我没有食物。

那我不会给你这个。

杰克依旧拖着萨贝达的手臂,他想了一会儿。

人鱼的眼睛里是淡水。

他说。

 

 

 

第一百七十二天,杰克用鳞片的反光引燃了那根火柴。他小心翼翼的从掌心笼着火,点燃稻草人的胸腔。他甚至淘净了棺中的水,晒干的海水在厚玻璃上留下盐渍,干渴令人鱼痛苦不堪。好在裘克慢慢的燃着了,烧得很慢,一开始是一点点木炭似的红信子,像蛇吐出舌尖,片刻之后这条蛇越来越野蛮,熊熊火焰烧得玻璃噼啪脆响,杰克从来没见裘克燃得这么旺过,他怕他没有救活他,而是将他烧成了灰烬。他管不得身上干涸的鱼鳞了,将手没入火中摇晃裘克的肩,他小臂上的鳍立刻变成了脆裂的纸。裘克的双眼终于亮了起来。

稻草人猛地弹了一下,叫道:玛利亚!

杰克被吓了一跳,裘克把他抱在怀里,按得那么紧。

下一秒杰克就被扔进了水中。

你信基督?

嗯?裘克拍着帽子上的白色粉末,鬼才信那个。

你刚才喊了圣母。

圣母,那是谁?

玛利亚。

哦,是我去年暗恋的一棵橘子树。

 

 

 

第一百七十三天,为了快点从缺水的状态中恢复过来,杰克吃下了一对眼珠。

他用上颚与舌尖顶破脉络膜,将甜丝丝的汁液吮得一滴不剩,再将杂质吐进海里。

人鱼的眼睛里是淡水,人类也一样。

 

 

 

第一百九十九天。一群灰鲸从他们身边路过,它们要跋涉一万三千英里前往繁殖场,这些庞然大物迎风喷出水雾,斑驳的脊背像移动的暗礁,它们沉静安详的注目他们赖以生存的小船。

杰克又流泪了,一颗圆润的珠子落入裘克掌心。它和从前那些很不一样,以前杰克的眼泪都是小小的,像一粒稻米。

他想起动物园,远得像上个世纪,更早还有他伫立在麦田里的时光、生长出年轮的时光、埋藏在泥土里的时光,那些模糊得如同一场美梦。他想着船只沉没时那声爆炸,想起发誓要去新西兰牧羊的克利切·皮尔森,想起凯文的海龟和来自小人国的库特·弗兰克,想起再没见过的威廉·艾利斯,和瓦尔莱塔搅动漩涡的细手腕。

约瑟夫站在小小小小小小岛上说:穷极无聊时才想到爱情。

他的人鱼抚摸着他,在他身边寻求安慰。杰克能活三百岁,最后成为海上的泡沫,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彻底死亡,也许把他抛在岸上,他会长出一片叶子。这很好,他可以参与杰克的一生了。

想到这里他咯咯直笑,带着火苗亲吻杰克,在润泽的皮肤上烙下刻印。那些鱼鳞沿着脊沟一直生长到腰际,沿着髋部向下合拢。杰克苍白的美像四月复生的阿多尼斯,带着克制的微痛与一丝罪恶。他的亲吻一路滑下,从肩颈去往起伏的两肋、紧实的小腹,直到被鳞片遮掩的隐秘缝隙。

那柔软的内里有着杰克即将了解的爱欲。

 

 

 

世界上最长的漂流是一百三十三天,而一具被海啸冲出墓地的旧棺材在海上流浪了整整两年。他们注定无法突破这个极限,这是最后的幸运时光了。

船沉的第二百零五天,无法分清昼夜的暴雨砸向了他们。浪头砸下来,水槽一瞬间就被注满了水。面对自然的怒吼他们束手无策,水槽的边沿与起伏的海面齐平了,之后缓缓沉没。

裘克浮在了水面上,杰克牢牢抓住水槽的边沿。他和玻璃棺一起降落了下去,海水的压力让他不断吐出气泡,他拼命伸手想抱住裘克,又不能放弃水槽,裘克掰开他的手指,在狂风巨浪的颠簸中安慰着迟迟不肯离去的人鱼。

你他妈的得赶紧放手,不然你会被扯断骨头!

裘克只会这样的方式。

你这个白痴——你在水中不会死的!

但是他怎么才能在茫茫大海中找得到一个小小的熄灭的稻草人?

 

 

 

玻璃棺触到了海底的砂砾,这里很冷,巨藻丛生,一片漆黑,汩汩的水声无处不在。

杰克独自一人坐在黑暗里,他像个抵达陌生星球的宇航员一样不敢轻易迈出第一个脚步。巨海藻缀满气泡的叶片将他包裹起来。

过了很久,他听到了一个声音。

一个女孩的声音。不是一个,而是成百上千个回响。

请问,那声音说道,你是杰克吗。

你是杰克吗——那些回声重复着。

人鱼在黑暗中寻找不到声音的来源。

我们在找一个叫杰克的人鱼,你是他吗。

你是他吗——那些回声重复着。

我是。

杰克答道,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在对着什么地方说话。

你是……你们是谁。

我们是艾玛的朋友。

艾玛让我们帮忙找一个叫杰克的人鱼。

一开始艾玛求我们让船浮起来,船太重了,我们留下了艾玛,现在她是我们的一部分了。

我们可以带你去见她。

巨海藻停顿了一阵。

等一等。

它们说道。

我们找到你的朋友了。

你的朋友就是艾玛的朋友,我们会帮你们的。

巨海藻托起杰克的水槽,在海底挪动起来,一株海藻接着一株,无数柔软的、宽大的叶片铺成一条看不见的通路,穿越山与沟涧,将他送到一棵巨藻跟前。这棵海藻的体积比杰克待过的海洋馆还要庞大,上百根直通海面的叶片随洋流漂荡,鱼群穿梭在丛林之中。

植物女孩艾玛镶嵌在其中一面穿衣镜似的叶子中央,她的工装裙和圆顶帽连同小雀斑都清晰可见。这时女孩——艾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。

早上好。

杰克先生。

今天是个好天气呢。

杰克直愣愣的看着她静默的面容。

下午好。

艾玛小姐。

艾玛笑了,没有真的笑,只有那些叶片在愉悦的摆动。

我们帮你把裘克带来了。

其他的我们恐怕无能为力。

杰克抬起头,从下面看去海面就像雨后的天空。裘克沉落下来,很慢很慢,一根海藻将他如同风筝那样拉扯着。就像杰克预料的那样,裘克再一次失去了温度。

虽然我没办法将他重新点燃。

艾玛说。

但我可以送你们去一个地方。

那里有海底唯一的火焰。

 

 

 

海底火山的熔浆很特别。

它像是一粒花苞,海水将花瓣冷却,这时它就绽放开来,炽热鲜红的汁液从中滚落,开始下一段重复的旅程。

 

 

 

裘克一百九十七岁的时候,杰克正好一百岁。从裘克将他放入水槽中的那一刻算起。

玻璃棺被贝类与海绵包围,聚集成了漂亮的房子,裘克站在这旁边,帽檐上结了一束橙色的宝石珊瑚,几条小丑鱼在他衣襟上安了家,他恒久的燃着,照亮了一团朦胧的海水。杰克在稻草人身边游动,唱着他难听的歌。

艾玛·伍兹依旧生长在原来的地方,哈斯塔与约瑟夫重复着每日互道晨安,杰克是怕水的人鱼,裘克是唯一守护在海底的稻草人。在他们没能再回去的深渊,那艘船静静的躺着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—END—

 

 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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